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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8章 番外 當冰山男撞上冷美人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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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貌取人這種事玉霜天最討厭了。

深秋時節,他牽著一匹瘦馬,煢煢站在無名山莊吊橋的另一頭,颯颯的風吹起他烏黑的長發和純黑的長袍,腰佩一柄古劍,看上去頗有幾分冷酷大俠的風範。

他的表情冰冷肅穆,不知道的,還以為吊橋那頭住著的是他的殺父仇人,其實他只不過是近鄉情怯罷了。

他這輩子就吃虧在這張冷臉上,因為面無表情又不善言辭,常常被別人認為陰沈、殺氣重甚至是目中無人,其實他只不過是面部肌肉比較僵硬,不善於流露各種表情。

面無表情地緊張中,他的喉頭艱難地吞咽了下。他整整找了水凝蕊四年,走遍了大江南北,卻在一個月前接到水流觴的飛鴿傳書,水凝蕊已經回到無名山莊了。

他日夜兼程,一路上想了無數遍,一定要好好質問她為什麽那麽不負責任,居然扔下一紙休書就走了。然而當停在橋頭時,他卻膽怯了。時隔四年,她一定比從前更加美麗吧。她會用什麽態度對待他、出去四年,她是否已經有了美妙的邂逅,這些都讓他感覺到深深地懼怕。他抿抿冷峻的唇角,想上前,卻挪不開半步。

守橋的小兵出自當年水凝蕊逼宮時的殘餘部隊,那剩餘的兩萬人沒有編入軍營,而是都跟了她。那小兵明明土匪出身,卻被玉霜天這個人形暴風雪凍得牙齒亂顫,實在受不了,終於硬著頭皮上前,道:

“大……大駙馬,您有什麽吩咐?”

久違了這句“大駙馬”讓玉霜天心裏很舒坦,本想給他一個溫暖的眼神,不料眼神拋出來後。小兵比剛才抖得更厲害。玉霜天無語問蒼天,停了停,忽然神秘兮兮地問:

“我說,大公主這次回來,有沒有帶回來什麽人?”

“人……什麽人?”小兵傻呆呆地反問。

玉霜天有些不自在,憋了半晌,冷聲吐出兩字:“男人。”

小兵顫了一下,磕磕巴巴地回答:“回……回大駙馬,沒有。”

玉霜天聞言,心裏的大石頭終於落地。剛剛的不快一掃而光,冰冷的眼開始閃爍亮芒,生硬的唇角也勾起了一絲淺笑。親熱地拍拍小兵的肩膀,腳步輕快地拉起馬渡橋而去。

小兵已目送他走遠,湊過來,八卦地問:

“哎,大駙馬跟你說什麽?”

小兵甲迷糊地摸著後腦勺:“大駙馬問我大公主這次回來。有沒有帶回來男人。”

“你怎麽說?”

“我說沒有。”

“傻子,那小五子不是男人嗎!”

“小五子才十五歲,毛還沒長齊,也算男人?”

“屁!十五歲還小啊,十五歲都能抱女人了!”

……

玉霜天過橋而去,站在無名山莊門口。這個別院地處隱蔽。過去連他都不知道,水凝蕊居然還有這麽個秘密基地。

他一直知曉她不是一般的女人,從第一次見面就知道了。

兩人初次見面是在平定肅親王之後。他立了戰功回京接受褒獎。他心裏明白,皇上之所以那樣大張旗鼓地賞賜他,也有做給玉家看的緣故。那個時候的他心中倍感苦悶,或者說他一直都很苦悶。他之所以上戰場,也不是全為了精忠報國。他只是喜歡上了在戰場上生死拼殺時那瘋狂的快感。

正是因為那場慶功宴,他第一次得見水凝蕊。傳說中的“水流國第一美人”德馨公主。

本來僅憑一個剛從小小的校尉升職為將官的玉家庶子的身份,他連一窺芳容的資格都沒有,可宴會進行到一半時,她卻派遣侍女傳口信約他見面。

他猶記得那一天,月朗星稀,婀娜多姿的荷花池前,她一襲絳紅色牡丹宮裝曳地猶如鳳尾,儀靜體閑,扶風而立,墨雲般的長發一絲不茍地盤起,上面兩支赤金祥雲點翠鳳尾簪分外耀眼。

瑰姿艷逸,飄忽若神,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德馨公主,果然!

這是他頭腦中閃過的第一印象。

然而當她回過頭,卻讓他更加震驚。

完美的五官,完美的微笑,明明應該是溫潤如水的,卻讓他感覺到一陣冷到骨子裏的寒意。面前的這個女人和他不一樣,他是因為被殘酷的世界所摧毀,煩悶的心無從宣洩才變得冷漠,但這並不等於他漠視這個世界。然而她,仿佛任何事物都寫不進她的眼,她的心是一片誰也無法踏足的天地。

“玉將軍,”她聲如環佩般悅耳,直截了當地開口問,“做本宮的駙馬如何?”

玉霜天做夢也沒想到她第一句話會是這個,如被雷劈,他呆呆地望著她。水凝蕊自顧自地說:

“聽聞玉將軍的戀人死在了鎮國公府大公子的手裏,將軍想報仇的心意本宮已經了解。雖說你出身玉家,可玉家畢竟是商族,本宮能助你平步青雲,早日完成覆仇的心願。相對的,你要成為本宮五弟的最強助力。”

“為什麽是我?”怔了半晌,他只問出了這一句話。

“因為本宮欣賞你那藏在冷漠之下的野性。”

她這麽說著,美麗的唇勾起,漾開一絲清冷的笑。正是這抹笑,燦若明月般照入他的心,讓他的胸口呼吸不暢。

“如何,你可願意?”她問。

鬼使神差地,他單膝跪地,鄭重地道:“微臣遵命。”

大婚後他才知道,原來他們協議夫妻。分房分院,共同進餐的次數屈指可數。身為公主的她本應該蝸居內宅,她卻很忙很忙,經常晚上出去,行蹤詭秘。不僅如此,她還頻繁催促他,立不了軍功、拉不了朝臣就不許回府。他整個被她當成了一個培養勢力的工具。

饒是如此,他依舊毫無怨言。開始時,他的確是存私心想搞垮鎮國公府,為麗娘報仇。可相處久了。當發現她那顆冰冷的心毫無保留地為她的弟弟付出時,他死心塌地為了她赴湯蹈火。

有時他也會很嫉妒,幸好水流觴成親了,否則他不知道又要多抱幾缸子醋。

他本以為他們的日子會平靜地過下去,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,當一切塵埃落定後,她卻丟下一紙休書離家出走了。

那一刻,他深深地覺得,他被耍了。

紅妝正巧打開大門,看見他先是一副見鬼的表情。繼而慌忙屈膝行禮:“奴婢給大駙馬請安。”

“我要見公主。”

“奴婢這就去通報。”紅妝轉身要跑。

“不必了。”玉霜天冷冷地道,馬留在門外,他徑直進門去。

紅妝趕忙在前面帶路。這座無名山莊在外面看不起眼,內裏卻富麗堂皇。金色琉璃瓦,青白石底座,守衛森嚴不比大公主府差。秀石疊砌的玲瓏假山,柔靜多姿的裊娜嬌花。樓閣亭榭掩映其間,幽美恬靜。山隱碧水之間,綠樹繁蔭叢中,一座三層樓閣躍然其上,紅墻黛瓦,雕欄玉砌。

水凝蕊並未坐在樓上。而是坐在門前開闊的庭院裏,對著繡架,正在繡一副仙鶴戲水圖。一襲素凈的月白色鳳尾長裙。烏黑的長發松松地挽了個纂兒,簪了一根綠松石珠花。時隔四年,一如既往地沈靜優雅,更多了一份嫵媚嬌慵之態。

玉霜天怔怔地望著她,紅妝見狀。輕聲通報:

“大公主,大駙馬來了。”

水凝蕊手中針線一頓。擡頭望向玉霜天,驚訝地問:

“你怎麽來了?”

她水潤的眸光讓他的臉沒來由地一熱,她驚訝的語氣卻讓他惱火。水凝蕊已經吩咐紅妝看茶,然後對他說:

“坐吧。”

玉霜天坐在石凳上,坐下後才懊惱地反應過來,他怎麽總被她牽著鼻子走?

“聽皇上說你一直在找我,發生什麽事了?”

她無辜的語氣讓他想抓狂,還發生什麽事了,發生什麽事她自己沒知覺嗎。剛想開口質問她為何丟下一紙休書離家出走,一個歡快的嗓音卻打斷了他:

“大公主,這是我用剛采下來的花插好的,你喜歡嗎?”

一個藍衣少年風一般地卷過來,草率地行了禮,將一個精巧的插花盆景獻寶似的遞到水凝蕊面前。

玉霜天心裏咯噔一聲,眼前的這個少年不過十五六歲,卻面如滿月,眼若秋波,唇紅齒白,秀氣漂亮。這也就罷了,最讓他不順眼的是,他從那孩子澄澈的眼眸裏,看到了赤果果的愛慕。

“真漂亮的花。”水凝蕊微笑道。

只是簡短的讚揚,卻讓小五心花怒放,直到後脖頸一涼,他驚訝地轉身,才看到坐在一旁正冒著冷氣的玉霜天,好奇地問:

“大公主的客人?”

“哦。他是勇寧伯,給伯爺請安。”

“小五給伯爺請安。”小五恭敬地行了一禮,粲然笑道,“大公主在會客,我就不打擾了。這個盆景我幫公主擺在屋子裏好不好?”

水凝蕊點點頭,小五就美滋滋地抱起盆景進了內室。

本來玉霜天聽他口中“客”這個字,就滿心惱火,現在眼看著他一個外男進入寢室,更是打翻了醋壇,心裏酸酸的,臉色越發冷硬起來。可惜他的臉一直都這麽冷,他的不悅水凝蕊壓根沒看出來。

“你找我有什麽事嗎?”她疑惑地問。

玉霜天冷冰冰地盯著她,生硬的唇角抿了抿,忽然站起來,很孩子氣地走了。水凝蕊驚詫地問:

“哎,你去哪兒啊?”

玉霜天也不答,和捧著茶前來的紅妝擦身而過,周身散發出來的冰冷嚇得紅妝差點打翻茶碗,步過來,不解地問:

“公主,大駙馬茶都沒喝,這是去哪兒啊?”

“誰知道,大概有急事吧。”水凝蕊眨眨眼,回答。

杵在一旁當背景的紅酥聞言,嘴角抽了抽:公主,您到底多遲鈍啊!

……

景泰殿。

雲翎玉、花傾城和陳敏豪正在協助水流觴處理山一樣的奏折。水流觴握緊朱筆,看著奏折上密密麻麻的字,心煩地嘆了口氣,瞥向坐在旁邊發呆的玉霜天。敲敲桌子:

“玉愛卿,你該接手京畿營和禦林軍了吧,墨羽已經去南山大營了,現在京城缺可靠的人。”

玉霜天還是一副冰塊樣,呆了半晌,忽然低低地開口:

“如何才能讓女人喜歡?”

此話一出,室內霎時陷入一片沈寂,四個人全都瞠目結舌地看著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玉霜天。冰塊臉居然問別人怎麽討女人喜歡,難道天快塌下來了?

玉霜天自己說完,也有點尷尬。冷冷地掃了幾人一眼,警告他們不想死就趕緊把吐槽咽回去。

在他的瞪視中,雲翎玉笑嘻嘻地摸摸鼻子。將調侃的話咽下去,讚道:“表姐夫,你終於想討大表姐的歡心了,雖然晚了點,不過你能開竅。我實在很欣慰!”

玉霜天生硬地凝了他一眼,還沒開口,花傾城說:

“對了,我聽芙兒說,凝蕊表姐這次回來,好像帶回來一個很俊俏的小子。”

“真的假的?有多俊俏?什麽來頭?”雲翎玉更八卦地追問。

“聽說好像是嶺南花藝世家慕容家的庶子。不知道為什麽被趕出家門,流落街頭時被凝蕊表姐撿回來了。”

“唔,真戲劇性。如果男女顛倒過來,說不定會成就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話。”

“咳咳!”警告的咳嗽聲。

雲翎玉收到威脅,趕忙閉嘴,從腰間抽出折扇刷地展開,又恢覆了風流倜儻的紈絝樣:

“這女人嘛。只要抓住她們的弱點,一擲千金外加甜言蜜語。再適當地展露才情讓她崇拜你,偶爾約幾次賞月聽風、鵲橋幽會,自然就拿下了。”

“你是這麽拿下西鳳謠的?”玉霜天皺眉。

“聽他胡扯,他之所以能拿下西鳳謠,那是因為他二十幾年來一直在西鳳謠面前打不還手、罵不還口,挨打挨罵之後還涎著臉去奉承人家,簡直比小叭兒狗還乖巧。”花傾城無情地揭露真相。

雲翎玉惱羞成怒,反唇相譏:“你還不是一樣,上個月也不知道是誰被罰站在家門口,連續七天,被全京城當成風景圍觀。”

花傾城很丟臉地別過頭去,他也不想啊,可水芙蓉因為他被人灌醉夜宿青樓的事要休了他,任他賭咒發誓他什麽都沒幹也不行。他不出去自我罰站,肯定會被休了!

玉霜天沒從這兩只那兒找出靠譜的答案,只好將目光落在敏豪身上。敏豪被看得渾身一顫,靦腆地搓著手,不好意思地笑道:

“小螺說了,我什麽都不用做,她就會喜歡我。”

話音剛落,引來無數白眼:小孩子就是愛炫耀!也不知道七天前是誰一遍一遍地進宮求媳婦回家!

玉霜天終於覺得,問他們的自己才是傻瓜,不抱希望地瞥了水流觴一眼。水流觴摸摸下巴,憋了半晌,回答:

“討歡心自然是要給她需要,讓她沒你不行:喜歡銀子給銀子;喜歡金子給金子;喜歡聽甜言蜜語,就給她山盟海誓;假如她喜歡嘮叨,你就要乖巧地聽著,還要說她嘮叨得很有見解……”

“我看你也很有見解,能這麽侃侃而談,你好像很有經驗。”一個溫柔得毛骨悚然的聲音在門口響起。

水流觴瞪著突然出現的玲瓏,急忙幹笑道:

“紙上談兵!紙上談兵而已!”

“有工夫閑聊,還不如趕快把煤礦衙門和土地改革的折子優先批出來,我再也受不了安國老成天在我耳邊念叨‘祖制不可改’了。”

“好,好。“水流觴手忙腳亂地找土地改革的折子。

玲瓏一記眼神掃過去,其他人也趕忙積極地投入工作狀態。四年沒回來,玉霜天已經跟不上景泰殿這種詭異的氛圍了。玲瓏隨手拿起玉龍杯啜了口茶,對他說:

“大姐夫,別聽他們胡扯,你現在最該做的就是去和大姐表明心跡。像大姐那種天然呆外加冰山屬性的人,你不清楚地告訴她,她壓根就不明白你心裏在想什麽。如果你不說出來,不管你做什麽,她都會當你是發神經。”

“的確。”雲翎玉深思熟慮道。

“沒錯。”花傾城亦點點頭。

“在某些方面,姐姐的確比較遲鈍。”水流觴也這麽說。

“大姐夫。現在首先要做的,就是你要找個理由搬去無名山莊。記住,死皮賴臉是很重要,可說出你的真實心意更重要。像你這種看不出表情的冰塊臉,若什麽都不說,只會被當成空氣,直接無視。”頓了頓,她低聲道,“而且如果一開始聽說了對方舊情難忘的傳聞,那麽即使生活在一個屋檐下。也絕對會牢牢地守住自己的心,以免最後受傷。”

玉霜天眼眸一閃,楞住了。

……

當水凝蕊聽說玉霜天借住的理由是因為舊宅改建時。滿頭問號,心想他應該不會窮得連個別院都沒有吧。可人家上門求助,她又不好多問,只得將他安置在山莊內的疏香閣,離她的蕊珠苑八丈遠。

夜闌寂靜。他輾轉難眠。果然把自己的心意說出口才是最重要的吧,正因為他木訥的性格,才會造成許多誤解。

曾經的他的確很喜歡麗娘,麗娘是個美麗溫柔的好女人,眾多權貴追逐,卻偏偏對他有著很深的感情。可是直到遇見水凝蕊。他才知道,那兩種感情是不一樣的。對麗娘,他樂意付出感情;可對於水凝蕊。當他還沒有意識到時,就已經淪陷了。

晨起,小廝掃雪幫他穿戴完畢,特地放棄黑衣,改穿一件寶藍色錦袍。他站在鏡子前撩起長長的劉海。望著那道猙獰的疤痕。

從前他是不在意容貌的,以往他甚至覺得一個男人長得漂亮很麻煩。可現在,跟那個唇紅齒白的小子比,競爭力大減。他沮喪地嘆了口氣,自己動手梳了梳劉海,這才往蕊珠苑去。

水凝蕊正在院子裏給海棠澆水,聽見腳步聲,回過頭,驚訝地咦了一聲。玉霜天急忙低頭打量自己,面無表情地不安道:

“怎麽了,有什麽不對嗎?”

“你好像很少穿這麽鮮艷的衣服。”

玉霜天一喜,原來她是註意他的,不料下一句話卻將他從天堂打入地獄,她笑說:

“感覺怪怪的。”

玉霜天尷尬地輕咳了咳,就在水凝蕊轉身要繼續澆花時,咬緊了牙,豁出去開口道:

“我有話想對你說。”

水凝蕊微怔,一雙水眸疑惑地望著他,等待他說明。玉霜天直勾勾地盯著她,牙齒摩擦,憋了好半天,憋得臉都紅了,握緊拳頭給自己打氣,大聲開口:

“凝蕊,我……”

“小五給大公主請安,給勇寧伯請安。”慕容五捧著一盆花走過來,笑著行禮。

幾乎能融化的嗓音在玉霜天聽來好似嘲笑,此刻的他就像是因為溫度過熱而自爆的機器,冒著白煙,狠狠地瞪著慕容五。慕容五被嚇了一跳,下意識後退半步,訕訕地看著他。水凝蕊問:

“小五,怎麽這麽早過來?”

“這是大公主交代我好好照顧的那盆綠雲,已經活過來了,早上發現居然開花了,就趕緊拿過來給公主看。”

水凝蕊喜出望外,連忙命他將花盆放在桌子上,細細觀賞。

玉霜天見兩人笑語盈盈,不覺又動了無明火,生硬地對水凝蕊說了句:“我先走了。”

“你不是有事要說嗎?”

“以後再說吧。”玉霜天冷冷地丟下一句,走了。

水凝蕊一頭霧水。

……

正午,清涼的樹蔭下,水凝蕊歪在貴妃榻上翻看一卷野史。玉霜天又來了,站在她面前,卻眼神閃爍,就是不肯正眼看她,樣子忸怩得像個別扭的小孩子,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

放下書卷,她坐起來,鄭重地問:

“你是不是有什麽難以啟齒的事想讓我幫忙?有事你就說吧,只要不是太過分,我一定會盡力幫你。”拜托你別再我面前擺出這副讓我頭皮發麻的表情了。

玉霜天呆呆地瞅著她,他想說他喜歡她,這算‘太過分’嗎?

唇角抿了抿,剛要開口,突然,淩亂的腳步聲響起,慕容五滿身狼狽。臉也弄臟了,頭發上還掛著樹葉,雙手高高地舉起,歡喜地大叫道:“大公主,我抓住它了!”

他的手裏捧著一個圓滾滾的波斯貓。

“雪球,你到底跑哪兒去了,我好擔心。”水凝蕊像對孩子似的將波斯貓抱在膝上,細心地為它擦拭,輕斥道。

“它爬到外面的樹上下不來了,我看見時。它正喵喵叫呢。”慕容五笑呵呵地說。

“瞧你,怎麽弄得這麽狼狽。”水凝蕊寵溺地笑道,隨手摘去他頭上的樹葉。“快去梳洗一下吧。”

“公主,我想喝水。”慕容五撒嬌地要求。

水凝蕊笑了笑,隨手倒了一杯茶遞給他。

玉霜天臉都紫了,親自倒茶、還摸他的頭,難不成水凝蕊真看上這個比她小十歲的小子了?如被五雷轟頂。他受到了重大的打擊。

“對了,你剛才想說什麽?”水凝蕊又問。

“沒什麽,沒事了。”他還沒從打擊中回過神來,呆呆地說著,轉身,又走了。

水凝蕊一頭霧水。慕容五擔心地問:

“伯爺他沒事吧?”

“可能是有什麽煩心事吧,成人的世界是很覆雜的。”

“我也是成人。”慕容五不滿地嘟起嘴。

“等你行過冠禮再說吧。”水凝蕊微笑道。

……

玉霜天出去了一趟,買回了水凝蕊最愛吃的桂花芙蓉糕。蕊珠苑正堂已經擺好了晚飯。水凝蕊坐在桌前還沒動筷子,見他進來,笑問:

“一起吃飯?”

“好。”玉霜天面無表情歡喜中,應下,坐在她對面。將手中的糕點遞給她,“這是桂花芙蓉糕。”

水凝蕊喜歡地接過去。笑道:“好多年沒吃了。”

“出去玩了四年,還愉快嗎?”

“嗯,見識了許多以前從沒見過的東西,很有趣。”

“今後還想去嗎?”

“短時間沒這個打算,至於以後,再說吧。”

玉霜天望著她沈靜的笑顏,忽然心頭一熱,脫口道:

“凝蕊……”

話音未落,只見慕容五捧著一碗湯走進來,笑嘻嘻地放在餐桌中央,道:“這是最後一道荷葉火腿湯,菜全齊了,公主慢用。”

“辛苦你了,做了這麽些菜,你也坐下吃吧。”水凝蕊溫和地笑道。

慕容五聞言,歡天喜地地向玉霜天告了罪,坐下。

玉霜天的臉青一陣白一陣,這頓飯他吃得胃疼。

……

雨一連下了三天,地上濕漉漉無法出門。

玉霜天無精打采地坐在窗前,望著外面細密的雨簾發呆。掃雪提了午飯進來,道:

“伯爺,我剛剛在廚房聽蕊珠苑的丫鬟說大公主病了。”

玉霜天一驚:“什麽病?”

“染了風疾,正在發熱。”

玉霜天眼眸一縮,騰地站起來,不顧拿傘就往外走。水凝蕊過去的那場肺病雖痊愈了,卻留下了病根,再次感染風疾很容易覆發。她到底在想些什麽,明知道身子不好,偏又這麽不小心著了涼,她身邊的人到底是怎麽伺候的!

掃雪嚇了一跳,連忙撐了傘追上去。玉霜天匆匆趕到蕊珠苑,老遠就聽見屋裏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。他心裏一驚,也顧不得許多,掀開細竹簾就闖進去。反正他們是夫妻,休書神馬的他從來就沒承認過。

屋子裏一股子藥味,水凝蕊坐在床上咳得臉通紅,胸口劇烈起伏仿佛停不住。紅酥和紅妝焦急地守在一旁,六神無主。玉霜天更急,幾步走到床前坐下,幫她拍背。眼看著她越咳越厲害,幾乎要喘不過氣來,他皺著眉將她病弱的身子摟在懷裏,大手揉上她的胸口。

紅妝和紅酥瞪圓了眼珠子,玉霜天輕柔地安撫著她,直到她終於止住咳嗽,一行氣湊,一行是淚一行是汗地靠在他懷裏,臉紅頭脹,不生怯弱。他從紅酥手裏接過水來,自己試了試溫度,才送到她嘴邊讓她啜了一口。

“怎麽這麽不小心,明明身子不好,還不好好保養身體。”他埋怨道。

“我明明很小心,卻還是病了。”水凝蕊笑了笑,喘過氣來,頭重腳輕地從他身上離開。

他懷裏一空。有些失望,但此刻也沒法計較太多,細心地扶她躺下,蓋好被子,用帕子拭去她額頭上的冷汗,問紅酥:

“公主吃過藥沒有?”

“回大駙馬,已經吃過了。”

“你們先下去吧,這兒我守著就行了。”

紅酥、紅妝面面相覷,然後一齊看向水凝蕊。水凝蕊輕喘了兩聲,對玉霜天說:

“有她們伺候就行了。你回去吧,別過了病氣給你。”

“我是你夫君,這種時候理應我來守著。”玉霜天這次終於無自覺地學會了死皮賴臉。

水凝蕊眼眸一瞠。剛要開口,玉霜天直接打斷他,死皮賴臉的技能瞬間升級:

“那封和離書我從沒承認過。你們兩個下去吧。”

紅酥、紅妝抿嘴一笑,屈膝退下。

玉霜天對著瞪圓了眼的水凝蕊輕聲道:“好了,睡吧。別想太多,養病要緊。”

水凝蕊心裏迷糊,想問個明白,卻敵不過病魔,終於還是閉上眼睛沈沈地睡去。玉霜天望著她美麗的臉泛著蒼白,比平日多了許多柔弱可憐。心中柔軟,忍不住輕撫她烏黑的鬢發。

窗外,雨還在下……

傍晚。水凝蕊醒來,玉霜天端起已經準備好的桂花粥,一口一口地餵她。水凝蕊忽然覺得這樣很奇怪,想叫其他人來餵或者自己吃,卻又不好開口。開口了就好像她很在意這個似的。那樣會讓她更尷尬。

囫圇吞下一碗粥,快速躺下。背過身去。玉霜天再次為她拉好被子,吩咐了丫鬟幾句,下人退走,屋裏又只剩下兩個人。水凝蕊背對著他,聽著窗外房檐上的積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淌,分外不自在。想叫他離開,卻又不好開口。

“凝蕊,你睡了嗎?”耳邊忽然響起他的聲音,讓她渾身一顫,閉緊嘴巴不想做聲。

他以前從不叫她“凝蕊”,每次都喊“大公主”來著,現在這到底是什麽情況,她真的迷糊了。

粗糙的大手忽然開始摩挲她的頭,讓她緊張得耳根子發熱,趕緊閉上雙眼。溫熱的氣息撲來,熏染了耳垂,也擋住了光線,他柔軟的唇竟突然輕輕地印在她的鬢畔。

她震驚地握緊拳頭按住自己的心臟,體溫瞬間飆升好似又發燒了,靜謐的室內她能清晰地聽見擂鼓般的心跳聲。她很尷尬,緊閉著雙眼死死地捂住胸口,生怕被他聽出來。

這到底是怎麽回事……

玉霜天突然發現病愈後的水凝蕊開始躲避他,他再也找不到她,好不容易堵到她,每次她都不與他對視,匆匆說幾句客套話就走了,讓他想開口都沒辦法。

貓捉老鼠般的日子讓他懊惱,正在他手足無措之際,八月十五糯米的生辰,他和水凝蕊都要入宮出席。

水流觴和玲瓏只是在禦花園辦了個小型烤肉會,敏豪一家、花傾城一家、雲翎玉一家和西風瑾都來了。陳關飛夫婦不想打擾年輕人玩樂,宴會中途就離席了。接下來,男人一堆圍著大桌子喝酒,女人一堆拉上孩子不知道哪兒去了。

雲翎玉十分沒道德地問玉霜天表白了沒有,讓玉霜天郁悶地連喝三杯酒。雲翎玉幸災樂禍地哈哈笑:

“我就說皇後那招你不行,兄弟今兒給你帶了好東西,保證一招見效。”說罷,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放在桌上,嘿嘿壞笑。

“這是什麽?”玉霜天莫名其妙地問。

雲翎玉看了看坐在父親懷裏,捧著烤肉小口嚼著的糯米,伏在玉霜天耳邊剛要開口,只見糯米咽了烤肉,代為回答:

“大姑父,那是春情散,在青樓裏賣,一瓶十金。”

四周鴉雀無聲,所有人都瞪圓了眼睛,水流觴瞠目結舌:

“糯米,你怎麽知道?”

是誰?是哪個魂淡教壞他閨女的,他一定將他碎屍萬段!

“那東西是花萼叔叔出品,老娘發售的,我月月學盤賬,當然知道。花萼叔叔的藥裏,只有這種賺的最多。”糯米不以為意地回答。

花萼!水流觴咬牙切齒,他不敢責怪玲瓏,於是將這筆賬全都記在了倒黴的花萼身上!

玉霜天卻火大地將藥瓶扔給雲翎玉。怒道:“少出餿主意,對凝蕊怎麽可以用這招!”

雲翎玉扁扁嘴,擺出一副狗咬呂洞賓的表情:“有什麽不可以,要不然你去跟她說你喜歡她啊,你又不敢。”

“你們別在孩子面前說這些。”水流觴額角抽筋,一字一頓地警告。

糯米吃掉最後一塊烤肉,疑惑地眨眨眼,奇道:“不過就是一句‘我喜歡你’,大姑父為什麽不敢說?”仰起頭,望著水流觴甜甜地道。“爹爹,我喜歡你。”

水流觴頓時內牛滿面,不顧眾人白眼。緊緊地擁抱住她感慨:

“閨女,你終於長大了!”

糯米對玉霜天說:“看吧,很簡單的。”

眾人滿頭黑線,糯米一臉問號,不明白哪裏不對。水流觴難得為女兒答疑解惑感情上的深奧問題:

“閨女,你說的那種喜歡和你大姑父要說的那種喜歡是不一樣的。”

糯米眨眨眼,忽然明白地點點頭,扭頭對著身旁的西風瑾道:“風瑾哥哥,我喜歡你。”然後對玉霜天說:“看吧,很簡單的。”

小北風嗖嗖刮過。黑線埋葬了整個禦花園。水流觴咬牙切齒地扔眼刀,誓要將西風瑾千刀萬剮。

玉霜天無語地嘆了口氣,就在這時。衣角被扯了扯,低頭一看,神出鬼沒的團子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地看著他,平板地道:

“大姑姑在暖香閣等你,母後說機不可失。實在不行多喝幾杯壯膽。如果還不行,本宮也覺得大姑父您只能認命被人甩了。”

雲翎玉爆笑出聲。其他人不好意思明笑,也都忍不住抿嘴。玉霜天覺得自己英明一世,卻在感情事上被一個小鬼給鄙視了。

暖香閣建在明鏡湖上,透過敞開的窗子,就能看到湖中心的美景。今日月朗星稀,風輕雲淡,水凝蕊身著藕荷色百蝶穿花宮裝,正站在窗前靜靜地賞月,聽到腳步聲,回過頭,詫異地脫口而出:

“你怎麽來了?”

玉霜天緩緩地走到她面前,這裏光線很暗,他只能借助明亮的月光看見她漆黑的眼。

她被他瞧得不自在,皺了皺眉,但這次沒有逃開,別過臉去,抱著早死早超生的態度問:

“你最近有些奇怪,你究竟想和我說什麽?現在說吧。”

“我那時沒想到你會丟下一紙休書不聲不響地離開。”他悶了半晌,低聲道。

“那不是休書,是和離書。你我的目的都達成了,沒必要再做名義上的夫妻了。”

“你以為我是為什麽答應與你合作的?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你真不知道?”他眉頭皺緊,拔高聲調問。

“因為你想報仇。”她認真地回答。

玉霜天忽然有種肺子都要氣炸了的怒意,喘息了片刻,鎖住她的眼,沈聲道:“開始時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答應,也的確有想過為麗娘報仇,但真正的原因是……是……”

他望著她秋波流轉的眸子,“是”了半天。

水凝蕊低下頭,輕嘆了口氣:“你都不說出來,誰會明白。”

玉霜天心頭一跳,慌忙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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